中国青年报:次仁曲巴:在“世界之巅”送快递

2018-09-04来源:中国青年报

  一辆邮车从海拔4500米的西藏自治区山南市浪卡子县出发进山,行驶在塌陷的路面上,仿佛坐过山车。一路看不到车辆和行人,只能听到风声或犬吠。

  2018年7月的一天,当这辆绿色邮车驶进海拔5373米的普玛江塘乡时,村庄瞬间被激活。

  藏族阿妈排着队等待领包裹,壮实的汉子来取网购的棉服,村委会主任迫不及待地翻看新到的报纸……

  摇着转经筒的人群旁站着一位邮递员,被当地百姓称作“连接外界的人”。每个星期二,次仁曲巴开车从浪卡子县出发,把包裹、信件送往普玛江塘乡。

  改革开放40年来,西藏实现了“乡乡通邮”。助农取款服务点延伸了金融服务的触角,村民可以在家门口取钱。精准脱贫的时代背景下,西藏邮政建成102个农村电商网店,帮助农牧民销售糌粑、藏红花等,这些变化让农牧区百姓觉得离时代越来越近。

  “刚开始人们连邮递员是什么都还不知道。”在县邮政所,次仁曲巴一边归置新到的包裹,一边打电话通知收件人。高原让这个32岁男人的头发过于稀疏,13年前,他还拥有浓密的头发。初中毕业后,次仁曲巴子承父业,开始为村里的三四户牧民放羊,一天能赚30元。但他常会担忧未来,不希望儿子还是“放羊娃”。

  2005年,一位中国邮政的工作人员问他愿不愿意当邮递员,这个从小生活在青藏高原的年轻人很兴奋。自此,藏族汉子次仁曲巴为这个全球海拔最高的行政乡打开了邮路。

  当时只有19岁的次仁曲巴成了全乡唯一连接山外的人。在他之前,普玛江塘乡没有邮递员,大多数人从没收过信。

  乡政府所在地海拔5373米,比珠穆朗玛峰大本营还要高出近200米。第一次到这里的人,会形容胸口像压了石头,头疼欲裂。稍一走快,就需要大口喘气,心脏像要蹦出来。刚当邮递员那会儿,次仁曲巴需要骑着自行车爬坡上坎,走遍6个村子。

  2007年夏天,乡里收到一封来自西藏农学院的录取通知书,收信人住在海拔7000米的山上。自行车骑不上去,他就推着走。爬到山顶时已接近凌晨,但一家人仍在等待那封录取通知书。为了这些期待,他总是早上6点出门,直到凌晨才在老乡家借宿。

  普玛江塘的藏语意思是“世界之巅”,空气含氧量不足海平面的一半,年平均气温零下7℃。冬季有9个多月,夏季也只有八九摄氏度,常住人口不足1000人。城市里不断增加的用工需求吸引着这里的劳动力,有点力气的人都走了。但次仁曲巴一直坚守在这里。翻山越岭把信带到后,这个读过初中的年轻人还要充当“朗读者”和“回信人”。他不只是外出讨生活的人与家庭联系的纽带,还把越来越多的“新玩意”带进闭塞的村庄。

  2010年,网购开始风靡,互联网上的卖家第一次接到了海拔5000多米的订单。那一年,次仁曲巴为这里引进了“淘宝”。此前,最近的集市在浪卡子县,搭车往返需要4个多小时。

  这个以放牧为产业的全球海拔最高乡,开始收到全国各地的包裹。从下单到收货,一般需要7天。在次仁曲巴送达的包裹里,最受当地人欢迎的是服装、洗衣液和可口可乐。

  “去年‘双11’,全乡有三分之一的人都在抢购,邮车拉了两趟都没送完。”次仁曲巴说。

  十多年里,他的“行头”从自行车、摩托车换成了小货车。这个看起来闭塞的村庄,也顺着邮路追赶时代。

  他是全乡最早使用智能手机的人。紧接着,十几部次仁曲巴“同款”手机顺着邮路到来。那是微信开始普及的2013年,普玛江塘乡的人也学会了使用微信。

  邮车记录了这样的变化,包裹越来越多,信件越来越少。那些曾拜托次仁曲巴写信的阿妈,收到儿女家书的频率越来越低。

  有一次,一位老阿妈一直盯着次仁曲巴的邮包。得知老阿妈已经半年没有见到在林芝打工的儿子,他打开微信,帮助母子二人远程视频。这位母亲把额头贴近手机,一遍遍重复着藏语里祝福的话。

  连续十年在高原邮路上奔波,次仁曲巴从没丢过一封信、一个包裹,走过的邮路连起来近20多万公里。但即便土生土长,依然难以抵挡高寒缺氧对身体的影响。

  先是头发变得稀疏。他开始带帽子,但暴晒让裸露的皮肤和发际线的对比更明显,他索性剃了光头。因为静脉曲张,他的右腿鼓起鸡蛋大小的包。2013年的一天,他正走家串户送包裹,突然昏厥。听到他常年奔波在海拔5000米以上,医生劝他“能走就走别硬撑”。

  “心脏病、高血压是这里常见的高原病。”次仁曲巴平静地说。

  直到两年后,他才找到那个能托付邮包的人,把从乡到村的投递工作交给了更年轻的格桑次仁。但次仁曲巴舍不得邮路,他依然坚守这场接力跑的重要一环,负责从县到乡的投递工作。

  接过邮包前,格桑次仁正在放羊,好朋友次仁曲巴对他说,这条邮路将为他的人生带来新可能。